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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說】這麼近那麼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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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via cc Flickr user gonzo.pz)

(photo via cc Flickr user gonzo.pz)

 

(一)

巴黎鐵塔、獅身人面像、英國牛津大學…… 妳的身影,出現在一張相片上,剎那間又消失。我心頭一陣躁動,眼球梅花間竹地沿着繩子跳躍。我懷疑自己在玩扑傻瓜的遊戲。

抑或其實我才是傻瓜。

我歎息,在YIA 門外推廣交流計劃的攤檔前。攤檔的兩根不銹鋼柱子間,懸着一條微微彎曲的麻繩。一張張噴滿油墨香的滑溜照片,給木夾子夾在麻繩上,陽光下微微抖動。工作人員正派發宣傳單張,邀請同學參加交流團。

已經一年。
是時候兌現當初跟自己許下的承諾。

已經一年。

也許你早不在中大這個校園裏面了。

每個學年,都是很不一樣的新階段。這一年,你會不會是到哪裏交流去了? 也許,妳哪兒都沒有去。其實妳還在身邊,只是每一天,當我在左轉,你便行向右,終不會遇見。

中大這麼大,人和人之間難以遇上。如果說每個人一日的行程是一條路徑,這個山頭絕對能夠讓兩個人的路徑永不重叠。即使在同一條路上,一個乘校巴,一個走路,兩人看着同一片風景,一天還是當時人,一天不能自知。

我心悽悽然的。大概妳在校園裏,還是出國了,遇上的概率,也是由上天定奪,與距離無關。這既給我希望,又教我絕望。一切有關天意的說法,都在否定着人在地上的努力。 手上接過一張交流團的宣傳單張,我看得癡迷。我沒有去想自己喜歡文化氣息濃郁的英國,還是浪漫醉人的巴黎。身後的扶手電梯,像緩慢的瀑布,傾瀉着人流。我輕輕揉着手上傳單的邊緣。不知找個點,憑直覺按下去,可不可以按住你。

 

(二)

我沒有停止過找妳。在火車站、在CC Can、在U Lib。在人多的地方,我試着從女孩子的頭髮着手。粟子啡的、貓砂啡的、朱古力啡的,都被我像紅豆中揀綠豆似的,用目光撥開。在路中間留着,只能是剛撘在膊上的天然黑直髮。結果,在很長的日子裏,在人來人往的通道上,我的目光裏往往只容下了寥寥片隻身影。然而她們都不是妳。我得承認這樣去找一個人是跟緣木求魚沒有分別的。頭髮不是疤痕,不見得一軰子是那個模樣。頭髮不是我對妳的思念,留去只在妳的一念之間。可是這種想法沒有教我氣餒,反倒為我產生了更多的希望。仿佛什麼樣的頭也有希望,也可以多瞄幾眼。希望的泉水要待看真了臉龐後方能斷絕。

下雨天,整個中大,煙水茫茫。人們都跨着步,跑到有簷篷的地方避雨,背上的O CAMP 索繩袋也彈跳着,非常起勁。雨水混和着許多成功逃出雨牢的歡笑聲。下雨天明明不宜外出,到處的人潮卻反而特多。也許是因為每人都攜上一把傘,結果像多長一根腿,教路上特擠。我真怕與妳重逢,會像電影中常有的橋段,明明看見了妳,卻在來往的人潮中走散,最後連是否遇見,也在雨點化作謎團。於是每次看見了一把軍綠色的兩傘,都得迅速地沿着握傘柄的鬆拳頭向上追蹤,在亂葬崗一般的手手腳腳中,尋找傘子主人。每次都像畫鬼腳似的,路徑紛擾簸箥。 連上了雨傘和主人,便焦急地看她的頭髮,看她的臉孔…… 她們都不是妳,卻讓我加倍想到妳。

 

(三)

下雨天,真教人恍惶。很多很多的人,像一盤打翻的豆,由寬敞的路中心散向狹窄的的簷篷底。不過下雨,犯不着這麼緊張吧。跑得再快,快不過雨點墜落。衣服既然是濕了,逃跑沒意思。於是在很多很多的雨天,我故意的在路中心放緩着腳步,那種慢,近乎於賭氣,似乎也不自知地有點故意讓人注目的意味。作為一個大學生,如果無法引人注目,是枉費青春的。我沒有做到。一場大病,讓我錯過了所有傾莊的日子。在那些躺在醫院一片白茫茫的日子,我很少想到自己可憐的胃。反而在姑娘來回為我抽血,在水牌上匆匆記下些不知什麼之際,我常常想到,我還未開展的大學生活,已離死亡不遠了。

我將無法在這轉眼即逝的青春,拍下一兩幀莊相,招惹或真心嘲弄、或虛偽奉承的一聲「男神」。我將無法在那些披星戴月的晚上,和莊員匆匆吃過盒飯,故作認真地DEM那些無聊的BEAT詞,留下一點點或留得住、或眨眼會淡忘的回憶。

也許有了這種心靈上的折磨,抽血也不怎覺得疼。整個人跟世界仿佛很抽離似的。

 

(四)

在那些困惑的日子當中,妳的雙眼曾給我安慰。只見過妳被書本擋着的上半只眼睛,我已無法釋懷。明亮的眼睛,蘊藏了許多的慈愛和憐憫。妳的下半雙眼睛,是屬於《微笑的魚》的。妳下半張臉都被一條歡樂的魚游過了,妳的思緒也飄盪在繪本筆觸的卷卷波浪。幾米的書,妳有讀懂了嗎?我看妳時而惘然地盯着腳前幾尺的階磚、時而聳起肩膊、嗆倒了似的笑,我想幾米先生的深意,對人生的執着和豁達,妳是讀懂了。而且妳冰雪聰明。我有把妳讀懂了嗎?我想沒有。我連《與自然對話》一書可以向師兄姐借也不知道,竟然笨得跑到書店去買。

我在遠處看妳,看妳看着書本。我們仨,就像結合了的化學物質,緊緊扣在一起,沒有分離的傾向。我不敢向妳走近一步。我怕打破這種天賜的和諧和平衡。

我們的邂逅是由這種高雅與愚昧之間的距離促成。也許也是這種距離妨礙了我們再一次的邂逅。

 

(五)

一天中午,窗外突然下起雨來。初秋的正午,往往躁熱難耐。現在,一抺抺的涼意卻自虛掩的窗扉飄來,我身上很多很多的重擔,包括插在喉裏的粗管、蓋着的不透氣的被子,都好像捨我而去了,一拼飛出窗外了。擁擠的病房,其他躺着的人,都不知往哪了。我身體一味向病床沉沒,仿佛要沉到床褥夾心的棉花,靈魂卻感到輕飄飄的,直昇到白茫茫的天花板,俯隔着八張空床子,和窗外頭忽然沖洗乾淨了的白雲。

我望向跟我一樣高的天空,雲朵擠擁着,漸漸如老師傅巧手下的糖膠,給拉出不同的圖案。我看到了雲變成了有點像UFO的一碟客飯,然後飯給拉高了,成了一個塔尖,巴黎鐵塔的形象便現出來了。然後巴黎鐵塔又給壓縮按扁,成了……雲不斷變化着,演繹着很多不同的事物。

我撫撫在我認知當中是胃的位置,忽然間,心裏有點明白。

 

(六)

這時車窗外也下着毛毛細雨。下課了,可以乘校巴下山回家了。上課下課,上車下車,誰的生活也逃不過這些。只是為什麼,當我反覆這様過着我的日子時,我的心竟絲絲作痛,仿似病床上的胃。我雖然自由,但反倒覺得咽喉裏無時無刻都插上了粗管,站着坐着也好像背起了一張無形的病床。

當幻想變成現實,現實豈不如幻想一樣難以掌握。中大的飯堂,我嘗了好幾間。但是每一間,飯菜的味道也差不多,我已無心思繼續嘗下去了。我也在網上搜尋過到巴黎交流的資料,奈何通通把一年級的學生排除於計劃之外。我再打開它們的申請表格,首項即問曾否參與任何的學生組織。我的心空蕩蕩的,完全找不到一個投放的地方。在顛簸的校巴上,我望着窗外,很多很多的人,他們撐着傘,不讓我看見他們的臉。但我知道他們傘下的臉,必定是歡樂的,因為笑聲都飄到車上來了。而且,他們每一個,都向自己的目的地走着,不像我,只由得校巴為我把每個課室跟火車站連上。

 

(七)

我懷着恍惶的心情,步進了書店。沿着書架轉了幾個彎,我眼前一亮。

多麼美麗。

美麗得…… 有點不真實。

 

(八)

「其實我覺得你唔需要甘樣諗你自己囉…… 」
「我冇上莊,仲要抽唔到HALL喎。」
「甘又點,一百個大學生,一百種唔同既生活丫嘛。 」
「下, 你唔覺得甘樣好撍咩? 」
「我覺得冇問題喎。 」
「甘係你眼中咩先叫做撍? 」
……

在家裏吃了個午飯,便乘地鐵回學校。等着校巴,我拿出手機,閱讀昨晚跟一位中同的的對話。

他始終回答不上我的問題,用了一些陳腔濫調塘塞。

能夠從自己有限的時間中割讓出一部分來開解別人的人,已經不多。這位中同上了莊,忙得不可開交。這様考慮着他的處境,更覺夜深了找他,仍找得着,還有這努力體己的語氣,已是用上多年交情換取的一點點石油。

無謂心裏預設答案,嘴嚷要人開解。既然我不相信生活是一支有譜的樂章,我也不該悄悄作人家言論的指揮。

 

(九)

「喂,仲唔行?」 回頭是我最YO的大O MATE JAMES。
「唔係兩半UGFN咩? 仲唔行? 夠哂鐘架喇喎!」 JAMES頭一轉,望向YIA外的兩行扶手電梯,不解地道。
「係啊係啊……」 其實我也不知自己在係些什麼,此時語氣聽來相當敷衍。
「快啲行啦,一陣再落大啲行都行唔旭。」 JAMES古道熱腸,幾乎是拉着我走起來。

我依戀地看着那把靠牆的木製椅子,四隻凳腳穩穩地承托起妳一盞似燈籠的臂,兩條腿在裙襬中露出,仿如在碗豆夾中伸出的兩根豆芽。妳把腳踏在前方兩隻凳腳之間的橫樑,整個人的重心向前,如一隻鼓足了力氣將要躍得老遠的青蛙。我想再看真妳的臉,妳卻低着頭,在臉龐上披一襲烏黑的天然直髮,教我無法看真。我一邊胳膞被JAMES扣住了,心裏團團亂,想找些話高聲跟JAMES說說企圖引起妳的注意,卻還是止住了。即便妳果真抬起頭了,只夠我在回憶中留下多一點點妳的模樣。然後妳帶點愕然,因不悦閱讀被打斷而微蹙,惱惱地望着我,而我亦只有站在原處,征征地,不敢向妳多吭半聲。讓我倆首次邂逅落得這莾撞的結局,我不情願。

這些其實都還是其次。講真嗰句,我唔想阻住妳睇書。

「發撚完夢未啊? 有冇帶遮啊你?」 JAMES真是個慈母。
「我……」 我靈機一動,眼角中書店門口擺放的雨傘架入了鏡。 「我冇啊。」
「懵柄! 我遮埋你啦!落雨又唔帶遮…… 」 我和JAMES結伴,推開門,走出了YIA,踏上扶手電梯往何草方向。

離開書店嘅時候,我留低咗把遮,希望拎咗佢返屋企嗰個係你啦……

 

(十)

我懷着比平日更患得患失的心情,游YIA外的扶手電梯抵達書店。把人的重心投放在掌握不到的事物上,忐忑本是自討。有時我在想,也許我的痴戀,只如樹上熟透的蘋果,剛好在那個場合,那種氣氛,那種心境下,被無以抗拒的萬有引力一拖,墜到妳裙上。而妳用一本《微笑的魚》接住了,我終沒有把妳的裙子染紅。妳看着那稀爛了半邊的蘋果,也微笑了,笑剩下的半邊如破碎了的心。假如妳是一尾微笑的魚,我想我是跟隨妳的尾巴,游到深海處,被妳一個回眸撇下的蠢魚。這刻我也不知道自己來到了書店是為了什麼。原來《微笑的魚》已經下架。遠方的木椅子正空着。我的耳眸嗡嗡作響。結果,我買咗兩本幾米嘅漫畫。

另一本,將來送俾你吖。

 

靈感自—
《這麼近那麼遠》—-黃耀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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