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嗎?人在死後會突然輕了21克,有些人說那是靈魂的重量。
實際上,那並不是靈魂的重量,而是靈魂離開人體後,身體如釋重負,所以發生的變化。其實人死後,靈魂離開身體,之後飄散在空氣之中,所以,靈魂是沒有重量的。
這些沒重量的靈魂不會一直飄在空氣之中,他們會找一些東西附上去,但不要誤會,那不是投胎轉世,因為每個新的生命都會有新的靈魂,那些飄在空中的靈魂只會附在不同的死物上面,直到永遠。
我為什麼知道這些?
因為,我有方法獲取這些靈魂中儲存著的資訊。有些人以為那是通靈,其實不是,他們沒有了腦袋,沒有了眼睛,他們沒法接收現實世界的東西。他們有的,只是由記憶組成,沒有重量的資訊,就像一隻read-only的USB Flash drive 一樣。
自我懂事以來,看見每一件不同的物件,那些附在上面的資訊就會自自然然地進入我腦海,也許這就叫天賦異稟吧。
事實上,這種能力沒甚麼實際效用;不僅沒法用來在考試中作弊,也沒法用來在賭博中獲勝。而且每天接收的資訊多如天上的繁星,實在令人非常厭煩。
唯一的好處是有時會接觸到一些有趣的事。如果你在街上看見我看著一條欄杆在傻笑,或許,就是因為這條欄杆上著讓人忍不住笑的資訊。
當然,也會有沉重不堪的事,而且,我根本沒法拒絕這些資訊進入我的腦海。
舉個例,以下是我中五時發生的事:
那些年,中五還要考一個叫會考的公開考試,考試的結果是ABCDEFU;而會考的選擇題規定一定要用鉛筆在電腦紙上作答。於是,我就要去買鉛筆。
我選的是一盒中華牌紅黑色的鉛筆,一盒有十二支,HB的。當我拿回家裡後,我就知道,附在這盒鉛筆上的東西並不簡單。但無奈會考逼近,還是做Past Paper要緊,於是我拿出第一支鉛筆,準備放進電動鉛筆刨內削尖。
這支鉛筆,上面附著的靈魂,生前叫做高崗,是中國共產黨黨員。
(由於那些資訊湧進我腦內時是非常抽象的,所以我用擬人化的對話來模擬,希望你們能看明白。)
「我死得好慘呀!」高崗說。
「你也不是第一個對我說這句話的靈魂了,你死得有多慘呀?」這句話一直在資訊中出現,從不間斷。
「在1953年,我終於到了北京赴任,見到了我朝思慕想的毛主席,我以為他很器重我,我以為我可以成為一個名留青史的人,可是…」高崗繼續說。
「可是甚麼?你唸毛語錄唸得不夠大聲,所以他打你屁股?」我是讀理科的,對於中國共產黨建國後的歷史,中史課本中只有兩頁篇幅,考試要考的只有一條問題,就是「三面紅旗是甚麼?」,而答案我已經在中三升中四那年的暑假還給我老師了。
「他叫我調查劉少奇,我也跟著做了,而且超額完成,想不到卻因此一命嗚呼。」高崗說這話時撅著嘴巴,感覺像一個發脾氣的少女。
「老闆叫你做,你又不是做得不好,怎麼卻會因此喪命?」我問。
「因為我做得太好了,我甚至已經成立了打倒劉少奇的組織;但那時毛主席自知時機未到,所以我就成了犠牲品,變成了被打擊的對象。我萬念軀灰,吞了一樽安眠藥自殺死了。」高崗說。
我發現我只顧著和高崗交談,而沒留意他附著的鉛筆剛剛被電動鉛筆刨整支吞噬了。於是我只有從盒中拿出第二支鉛筆,放進鉛筆刨裡。第二支鉛筆附著的靈魂,叫做儲安平,也是中國共產黨黨員。
「我死得比剛才那個笨蛋要慘十倍!」儲安平說。
「快點說完,我很忙的。」我一邊答他,一邊提醒自己不要再刨過頭讓鉛筆報銷。
「毛主席明明說要『百花齊放,百家爭鳴』,要『大膽批判共產黨』。怎知道…」儲安平手握拳頭,極度氣憤地說。
「我知道,他一定是秋後算你個帳,所以你才說自己死得慘十倍。」那些年,秋後算帳還只是一個傳說。
「算帳倒是真的,但沒有等到秋後。當年我寫了一篇文章,叫《向毛主席、周總理提些意見》。內容就是要黨時刻警剔,不要讓天下成為了『黨天下』,人民需要當家作主。想不到,毛澤東說他要『大膽批判共產黨』其實是引蛇出洞,我就成了那條蛇。」儲安平答。
「那你是怎樣死的?」我說。
「我因為被標上了『典型的右派份子』標籤;在文革的時候,被折磨到不似人型,最後棄屍荒野,到現在我的家人還是找不到我的屍體。」儲安平還是憤怒難平,咬牙切齒地說。
為甚麼一個說真話的人,卻要落得如此下場呢?
當我這麼想的時候,發現「儲安平」又被電動鉛筆刨整支吞下去了,只剩下尾端的粉紅色擦膠。而我的Past Paper還沒有動過。我只好拿出第三支鉛筆,這支鉛筆,叫做彭德懷,另一個中國共產黨黨員。原來中國共產黨黨員都愛附在中華牌鉛筆上面。
「剛才那兩個人,也有面目說自己死得慘嗎?」彭德懷中氣十足,以不屑的口吻說。
「不要那麼小學雞,長話短說吧!」我真的不要再刨過頭了!
「我是韓戰時的總司令,中國第一任國防部部長。可是我的下場,卻比他們兩個要慘多了!
毛澤東那廝,根本一直對我懷恨在心!
是他自己說要讓兒子上戰場歷練的,兒子被美軍炸死了卻要怪我!
是他自己的私生活不檢點,我提醒他一下他就懷恨在心!
我到訪東歐國家時,他又嫉妒我因為打過韓戰而被封為抗美英雄!
最後更聯合劉少奇和林彪這兩個小人來暗算我!
甚至誣衊我『裡通外國』!」彭德懷非常憤怒,每說一句,就用手大力拍桌子一下。
「於是他們就殺了你?」我發現我開始明白毛澤東這個人做事的方法了。
「他們沒有直接殺我,而是開了一個所謂『神仙大會』,然後把所有罪名都堆在我身上!
劉少奇明明一直幫一些幹部翻案,但卻公開說『只有彭德懷不能恢復名譽』。
最後我得了直腸癌,但黨卻拒絕給我治療,連妻兒也不能探望病重的我,死後更被草草火化,骨灰上還寫不能寫我的名字,寫了一個假名!」幸好彭德懷只是一堆資訊,否則桌子一定會被他拍爛。
「你贏了,你真的比剛才那兩個人慘。剛才那兩個人共產黨也有為剷除他們找個藉口,而為了剷除你,共產黨直接製造了藉口。」我宣布。
而同一時間,那支鉛筆卻只剩2cm左右了。人類總是要犯相同的錯誤。於是我只好拿出第四支鉛筆,咦?劉少奇?你不是和毛澤東一黨的嗎?你不是和他一直在逼害剛才那幾個人的嗎?為甚麼你會在這?
「我沒打算要和他們鬥慘。」劉少奇冷靜地說。
「那你想怎樣?」我決定雙眼緊緊的盯著那鉛筆刨,不可以再犯同樣的錯誤了。
「因為我的罪孽深重,我的下場是我應得的。我沒有看穿『紅衞兵』是毛主席拿來攻擊我的陷阱,還一頭栽了進去。這是我自己的責任,而這個責任最後演變成文化大革命,死了幾千萬人的一場巨大浩劫。」劉少奇低著頭,盯著自己的膝蓋,以低沉的聲音說著。
「文化大革命?」對於讀理科的我來說,這五個字非常陌生。
「這個我就不多說了,那是歷史上的一道傷痕,前無古人,希望也不要再有後來者。我只是想說說我自己的事。」劉少奇說。
「嗯。你快點說完吧!」大概「文化大革命」這五字當中收藏著的,會是超沉悶的歷史,當然我也不會想追問,我會考也不考中國歷史,也不需要知道太多。
「在文革開始後半年左右,吃過幾次閉門羹後,我終於見到毛澤東。我以為只要和他面對面對話,問題就可以解決。其實他只是想打垮我罷了,不用把整個國家也一起拉來陪葬吧。
但是我太天真了,和共產黨掌權者對話,是最愚蠢的決定。
我對他說一切都是我的錯,請放過其他人,讓我回告老回鄉,放下一切權力,請他結束文化大革命。
他對我笑了笑,說一切都好辦,說我們也是為了國家著想。
但十幾日後,街上已經到處都是『打倒劉少奇』的橫額,我變成了叛徒、內奸、工賊。之後我就開始被軟禁,過著生不如死的生活。
而林彪也及時冒出,憑著對毛澤東的『不負責、不建言、不得罪』和『要響應、要表揚、要報好消息』這『三不三要』的原則下,不但打垮了我,也使他的權力達致高峰。」劉少奇不徐不疾地說。
「那你是怎樣死的?最後在軟禁時自殺了?」我問。
「我染上了肺炎,發著高燒,卻沒有得到任何治療。最後被火化了,骨灰上被寫上了劉衞黃這個不知是誰的名字,和彭德懷的下場挺像的。」劉少奇說到這裡,冷笑了一下,就像是笑自己英名一世,卻落得如此結局似的。
好的,你猜對了,說了那麼久,劉少奇這支鉛筆也全變成鉛筆屑了。我抽出另一支鉛筆,沒意外,他是林彪。我正式命名這盒鉛筆叫「中國共產黨全明星」好了。
「其實為中國共產黨做事就是會這樣,不是你鬥垮人,就是別人鬥垮你!」林彪好像一個末期病人般,有氣無力的說到。
「你一直在鬥爭中生存下來了嗎?」我問。
「事情不是這樣簡單的。老實說,我很後悔。在抗日戰爭後我得了很嚴重的後遺症,我怕水、怕風、怕感冒,嚴重到一聽見水聲就會拉肚子。本來我就應該乖乖的療養身體,安享晚年。但是,年青人,你知道嗎?權力,可以讓人瞎了眼睛。」林彪用他那看透世情的雙眼盯著我,陰聲細氣的繼續說著。
「所以你就幫毛澤東出手鬥垮了彭德懷和劉少奇?」我相信我雖不中,亦不遠了。
「對,但在中國共產黨,鬥爭是不會停止的。毛澤東最擅長的就是『拉一派,打一派』,在劉少奇被軟禁後,可以被拉來打我的,就只剩江青所率領的四人幫了。只要我搞定四人幫,我就可以在毛澤東死後順理成章地繼承權力。可惜事與願違,毛澤東比我快一步,在1970年的廬山會議上,我的幫手陳伯達被解職和監禁。我知道我已經被當成『被打那一派』了。」林彪繼續說。
「那你沒想過反擊?」明知對方要攻擊你,當然要反擊吧!
「我派了我兒子林立果去暗殺毛澤東,可惜卻失敗了。
我打算逃亡到蘇聯,飛機上卻被裝上了定時炸彈,我一家三口,無一生還。」林彪說。
這次鉛筆沒有刨完,我看著被削得尖尖的林彪,還有剛才所有的鉛筆屑。我覺得這世界上沒有比毛澤東更可怕的家伙了,哪個幫過他的人,哪個就會死於非命;所謂「拉一派,打一派」,然後「拉另一派,去打剛才拉那一派」,無限輸迴。
但我想當毛澤東死了之後,這種無止境的逼害應該要停止了吧。於是我把餘下的鉛筆倒出來,發現有兩支是有靈魂附在上面的,他們一個叫胡耀邦,一個叫趙紫陽。
「你太天真了,你以為是毛澤東一個人的錯嗎?錯了,那是中國共產黨的基因,深深地埋在每一個掌權者身體內。」胡耀邦說。
「對,他們要鬥垮你,需要的只是共同利益,而不是藉口。」趙紫陽說。
「我只是要反貪污,卻被冠上『姑息、放任資產階級自由化』的帽子,最後被氣得心臟病發,一命嗚呼。」胡耀邦說。
「我更慘,我只是去廣場說了一句『學生們,我來得太晚了。』。就被軟禁了十五年,最後鬱鬱而終。」趙紫陽說。
我要重新命名這盒鉛筆,就叫做:「共產黨,好恐怖」吧。或者,他們附在一副骨牌上會較合適,一塊推倒一塊,然後這一塊又推倒下一塊,直至全部都倒下為止。
由那一年開始,我就沒有再相信過中國共產黨任何一句說話。可惜,擁有這能力,用過這盒鉛筆的是我,而不是戴卓爾夫人。
例子說完,事實上,人大了之後,我並不覺得這能力對我是一個負擔,反而是讓我好好珍惜生命的一個理由。因為人死之後,就甚麼都不能做了,只剩下記憶,我要為世界留下更多更好的記憶。即使我沒有這能力,這些記憶和發生過的事都會一直存在,直到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