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oto via cc Flickr user fuba recorder）
幾天前中一作文課，題目為介紹樂天的同學，講解大綱時，有一品學兼優的同學舉手，他問我，寫同學之餘，可以以自己作對比嗎。下課時，他特意再跟我說，老師，其實我想寫自己的一點感想。翌日課堂寫作，這位同學再次發問，真的可以把自己也寫進文章嗎？
當然可以，但你要小心安排重點，我說；孩子，你就盡情寫吧，我想。
課堂結束前十五鐘，他遞上文章並說：「老師我寫了不少自己想法，其實也是我這段時間的感受，希望老師你可以看看。其實我比較喜歡在課堂作文，因為可以專注寫作，如果在家的話，我難以集中，邊做我會邊害怕，還有很多其他功課還未完成，又擔心做得太晚夜睡，影響翌日上課。」他說話急促沒有停頓，隔著厚鏡片，也遮不著他眼眶的異樣。課堂後小息我們談談吧，我連忙說。
下課鈴聲響起，不識趣的小鬼纏著問東問西，這位同學拿著沉甸甸織布袋，靜靜的後面等著。好不容易小鬼們走了，我摟著他的手臂離開班房，衣袖裏的手臂瘦弱得，彷彿只餘下骨頭，一扼就碎。
我們在教員室門外坐下，他開始說：「老師我覺得很辛苦。其實我以前小學時成績不太好，不知何故有一次，成績突然變好，至此為了保持水準，一直要求自己做得更好。升上中學後，功課變多變難，得花很多時間心力，甚至曾經做到深夜十二時多一點。其實父母跟我說，盡力就好了，不過我怕自己成績一旦變差，大家就不喜歡我。這段時間，我覺得很孤單，每天只是做功課和溫習，就算週末，一樣沒有喘息。」他說話急促得插不進一根針，我束手無策，只能繼續摟著他纖瘦的手臂，讓他盡情說，直至哽咽得，說不出一句完整句子。
不如你好好哭一場吧，我說。
他放開大哭，邊哭邊繼續：「老師我真的好辛苦，真的很難受，其實我問老師考試溫習內容，我是多麼你們跟我說，這些那些，統統不用考核。明明我很討厭溫習，但又會花所有時間溫習，為求保持水準，因為我很怕父母老師不再支持我喜歡我。」可憐的孩子，我們重視你，不是因為成績，而是因為你本就是個討人歡喜的孩子。
他一邊哭，我的視線也漸漸變得模糊。除了為他難過，望著他，我知道自己跟他別無兩樣。實際上我幫不了他，只能咀上說些無關痛癢的話，企圖安慰他，更企圖安慰自己。「同學，其實老師跟你一樣，一樣很疲憊，你不孤單，我們是並肩作戰。」我忍不說。但其實你只是個孩子，一個剛升上中學的孩子，理應好好享受校園生活，沒理由要承受如此沉重的包袱。是我們大人的錯，要你們受苦。
之後空堂我心不在焉，明明手頭上工作繼續排山倒海，但卻動不了手。記得早前開會，談到課業數目之多，水平較高班別的學生喘不過氣，另一同事教授水平較低的班別，反問我們，真的很多嗎？各班課業統一，但她的班別沒有異樣。
午飯時間後，我到另一班別上課，這是校內數一數二的反叛班別，課堂氣氛輕鬆得多。與其說是輕鬆，準確來說，他們大多不把讀書當作是正經事，每天上課，打打鬧鬧，說說爛笑話又一天。平日上課，總會覺得他們不自重，不了解社會的險峻。此刻望著他們，反倒覺得，為什麼非要他們認真不可？香港這地方，無論大人細路，根本是懲罰認真實幹的人。
其實一星期前，其中一個「不肖子」大聲叫問，明明我們就不喜歡讀書，為什麼要逼我們？我裝作聽不到，因為我不懂回答。為了改善生活？為了明辨是非？為了培養品德？
我無力回答這個問題。對不起，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