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六四,所為何事?為什麼我們不去悼念因光州學運、美麗島事件、黨外運動、查理週刊恐怖襲擊、盧旺達大屠殺而犧牲的人,而是要單單大規模的悼念六四呢。首先,對於在極權統治和抗爭之中犧牲的人們,我總是為他們的感到惋惜,並嘗試學習他們敢於反抗的大無畏精神。只是,我們知道悼念是儀式,是手段,問題是我們是否承認歷史事實,是否對於犧牲了的人心存尊敬。悼念不悼念,是手段問題而已。正如網上拜祭和到墳錢燒香或祈禱一樣,不論如何做、幾時做,只要表達了上面講的心意,其實無礙。反之,就算支聯會年年舉辦大型悼念晚會,但是有常委責難天安門母親丁子霖,言詞毫不尊重,那樣的悼念也是毫無意義,最終只是悲歌籌款晚會而已。
那麼,過去悼念是不是在未來都要繼續呢?究竟悼念本身,對於港人在過去和今天的意義有什麼改變呢?
早年香港:六四悼念、遊行是一種啟蒙
過去,在殖民地殖民地政府統治下,公共秩序(Public Order)是香港視之為最重要的元素之一,甚至超越法治精神:呂大樂教授在《胸懷祖國:香港愛國左派運動》裡面提到六七暴動期間以及之後的《緊急措施條例》(Emergency Regulations),允許港督在無需宣布緊急狀態下,制定他認為合乎公眾利益的必需法律,例如無須法庭定罪即可拘留任何人士最多一年。港督這樣違反法治精神情況下(按:目前行政拘留良久而無須審判的現象常見於中國),香港人並不是先考慮人身自由,而是仍主張支持英國政府的鎮壓,呂大樂教授並提到「公眾對於種種不合乎人權的鎮壓手法視若無睹,是因為大家默許這是為了保持另一種相對可取的秩序的代價」。由此可見,當時的社會相當強調公共秩序,亦追求社會和諧和穩定,甚至可以為此犧牲人權和法治精神。
同時,在殖民地時代,根據羅永生教授在《殖民家國外》一書所著,普遍關於殖民地政府的「分而治之」的手法是「吸納少部分土著領袖,將他們訓練成精神上效忠殖民主子的少數精英,再利用各種地方文化的特性,對被統治者進行分割、分化、以軟硬兼施的方式進行管理。」關於這種特性,前學聯秘書長周永康同學亦在投稿中這樣寫道「當初香港大學在1911年創立,就是為了培養在華買辦精英,權充港英的行政官僚,鞏固港英在華商貿利益,是為本地部分華人與政權合作的濫觴,瓜分權力利益。」故此,當時政治、經濟的參與主要是集中在少數華人精英,而普羅大眾亦無意欲亦較少機會參與其中。
在這種以少數精英主導的政經結構下,香港普羅大眾亦崇尚「穩定的香港」,社會氛圍應該是相對去政治化。然而,八九六四正正就是發生在中英聯合聲明簽訂之後,基本法一九九零 年頒布之前。為此,港人對自己的前途再次感到不安,亦如夢初醒:中共殘酷的一面在一九九七年前已經自行撕破。而這一次,面對中共同樣以追求穩定的理由去鎮壓學生,港人未有以「公共秩序」為中共開脫,反而加以譴責,並有過百萬人上街參與遊行,打破去政治化的表徵。
故此,八九六四之於於港人是一種啟蒙,亦是港人大規模參與政治的一次動員。透過悼念,可每年用儀式去重新喚醒該代港人當時對前途未知以及恐共的共鳴,從而建構共同的心理特徵,建立想像的共同體,確立港人身分。
今日香港(一):香港人對建設民主中國沒有聲援以外的義務
支聯會年年舉辦悼念,並以「建設民主中國」為五大綱領之一,每年在悲歌中大叫建設民主中國。然而,「建設民主中國」之於港人是「不能」亦是「不為」。
香港正處於危急存亡之秋,對於自身民主發展尚且自顧不暇。有道「窮則獨善其身」,現在我城岌岌可危,守住香港更顯重要。基於現况限制、能力不足的因由,香港對於中國的民主實在無力施以聲援以外的援手,是為「不能」。
不過,即便香港有民主,行有餘力,建設民主中國亦不是港人的責任。年輕一代視自己香港人而非中國人,自然認為自己無責任建設民主中國。因此,深圳河以北的民主,應該靠深圳河以北的人奮力爭取。「自己民主自己爭,自己政府自己揀」,如果大部分中國人自己不爭取,誰也無能為力。故此,香港之於中國民主沒有聲援以外的道義責任,是為「不為」。
今日香港(二):港人已經有了自己的抗爭史
好了,就算不想建設民主中國,上文不是已經說了悼念六四的本地意義嗎?沒錯,不過,誠如古時部落成員間的身分認同是透過多次的共同的征戰史而建立一樣,二零一六年的香港人曾經歷雨傘、魚蛋革命-香港人已經有了自己的抗爭史。加上二零四七前途問題的討論已經透過立法會選舉打進主流的政治議程後,前途問題是全香港人目前共同經歷的事情,比悼念更有效連結港人,理應盡可能用盡心力捲動更多人參與前途問題的討論。故此,悼念用來聯繫港人,強化港人共同體的意義將告失效。
結論
大家當然可以將年輕人的意志和想法隨意鞭撻、玩弄一番,同時開動所有輿論機器試圖以外力影響學生所主導的獨立學生組織。不過,誠如天安門母親丁子霖所言「如果這樣下去,支聯會會越來越孤立、你會萎縮的」。不論你們怎麼冤枉年輕人忘記歷史都好,如何塑造不去支聯會晚會就是無良心都好,無辦法吸引年輕人的認同和捲動他們不同形式的參與就是無辦法。到你們行將就木之時,有些事情總會走到終結。正如周庭筆下的丁權一樣,大家要知道沒有什麼事是自有永有的。